吳導深刻汲取被打斷三枚牙齒的教訓，選擇了事業久不得志的萬大超為男主角，正好和藍姣雪搭配得很。

萬大超知道這是自己三十四年來最好的一次機會，演得特別賣力，忠實執行導演的意志，就算導演叫他吃屎也高興得要死。演藝生涯中唯獨一次主角哪！天知道過了這個村還有沒有這個店。

聽到導演的喊聲，萬大超喪氣地說：“呃，總是找不到那種感覺，要不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吧。”

“給你媽的屁！”吳厚東氣壞了，沖上去指著可憐男主角的鼻子罵道：“三天了！NG了幾百次！總是說找不到感覺，你到底會不會演戲？再演不好你他媽給老子滾回鄉下買芋頭去！”

萬大超連忙改口道：“對不起導演，我、我好像有感覺了，要不再試試？”

吳厚東想甩他巴掌，終於氣呼呼地忍住，說：“好，再來！大夥兒準備！”

各單位就位，開始！

萬大超走到病床前，註視著藍姣雪，手停在半空，眼中滿是深邃的情感，用低沈沙啞的聲音說道：“詩怡，我來晚了。”——陳詩怡是劇中女主角的名字。

“阿江，你沒來晚。只是我等的時間有點久。”藍姣雪說著，突然開始咳嗽起來，連續咳了幾十秒鐘，大大出乎萬大超的意料。

男主角忙俯身上去關切地問：“餵，你沒事吧？”

“停！”吳厚東沖上去問道：“怎麽回事？”

藍姣雪不好意思地說：“對不起吳導，剛才口水嗆著了，一下沒忍住。”

萬大超暗地裏出了一口氣，心忖：“幸好不是我出的問題，不然不知該怎麽交代。”

不想吳厚東一記喊話筒敲在他腦袋上，罵道：“萬大超！你怎麽搞的！每次都是你有狀況！能不能好好演戲？”

“怎、怎麽？”

“你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？滾開！重新準備！”吳厚東不敢得罪藍姣雪，唯有把氣撒在萬大超頭上，借訓話維系自己可憐的面子。

萬大超十分聽話地垂首而立，用低三下四的態度表達自己努力演好戲的決心。

吳厚東餘怒未消，又想去敲他的腦袋，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邊上多了三道熟悉的身影。

其中一個是令他畢生難忘、無數次午夜夢中為之驚醒的六道傷疤。

敢在蒙隊長面前使用暴力，你這不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麽！

吳厚東朝萬大超猛擊而下的手於半空中硬生生停住，瞬間變為輕柔無比的動作，在萬大超頭上摸了摸，親切地笑道：“大超啊，好好演，我們劇組就全靠你了。累不累？要不先歇會？”

萬大超幾乎以為出現了幻聽，一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不禁問道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話一出口，心中暗自後悔，怎麽會向吳導問出這種蠢話呢！又要挨批了。

不想吳厚東竟然沒有動氣，笑容裏十分溫柔，向大家擺擺手，豪氣萬千地說：“同志們，大家先歇會兒，好好討論接下來應該怎麽拍才能拍得完美，才能拍得讓觀眾讚美，讓評論家叫絕。這是劇中畫龍點睛的一幕戲，非常重要，我們更要精益求精，好上加好，千萬不能辜負了陳主任和蒙隊長對我們的莫大期望。誰要是把這戲演砸了，那他就是公司的敗類，社會的渣滓，他就是千古罪人，死後載入史冊遺臭萬年。大家仔細想想！你們領著公司開的工資，卻不好好幹事，對得起陳主任和蒙隊長嗎？對得起蒙隊長的一番栽培嗎？尤其是你，萬大超，我強調過多少次，一定要用心去演戲！不然枉費了蒙隊長的再造之恩，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嗎？想我吳厚東不計回報，不辭辛勞，茶飯不思，衣不解帶三天三夜在片場趕進度，為的是什麽？還不是報答蒙隊長的恩德？”

一番慷慨激昂的說辭，唾飛沫濺中險些把萬大超說得熱淚盈眶。

場記等人不自覺鼓掌叫好。

吳厚東笑笑，說道：“大家好好幹，努力了一定會有回報的。等下收工後我請大家吃飯。”

儼然一副道德楷模員工典範的姿態。

陳華遙出聲笑道：“吳導真是演得一手好戲。”也不知是說戲拍得好，還是吳厚東演得逼真。

吳厚東好像這時才突然發現兩人，驚道：“陳主任，蒙隊長，您二位怎麽來了？”忙奔過去點頭哈腰個不停。

蒙思飛笑容一斂，冷冷的說：“夠了，我再強調一次，這戲不是為我拍的，是為你全家老小的性命而拍的。”

吳厚東抹著冷汗不敢答話，陪在旁邊呵呵呵地傻笑。

在場劇組成員都知道原因，只有東方紫苑不知道，瞪大眼睛看著他們，只覺吳導態度前後轉變巨大，莫非吃錯了藥不成？又見陳華遙也人模狗樣出現那裏，暗中咬了咬嘴唇，當做沒有看見。

劇組成員紛紛向包括賈朝陽在內的三位領導問好。特別是藍姣雪，目光灼灼看著蒙思飛，一股情意綿綿透射而出，就連那病怏怏的妝容亦不能掩蓋分毫。

東方紫苑更覺詫異了，她能加入皇影公司，靠的是陳華遙的紙條。但一直弄不清楚陳華遙的身份。

待進來培訓後見到公司上下極度重視的《寒露的夜空》影片劇本裏編劇一欄，陳華遙大名赫然在列，正式編劇熊飛只能排在後面一位。只道他是公司特意請來的編劇。

仔細看過劇本，不由為陳華遙關於“悲劇是永恒的正劇”的理論深感佩服，心想這家夥才華橫溢，果然名不虛傳，不愧是大一新生中唯一被市府看中，選進中外文化交流辦公室實習的家夥。

難怪能憑陳華遙的面子從而進入公司，受到賈總的重視。

卻不想陳華遙若不是主宰皇影公司命運的蟹委會委員長，劇本寫得再好，理論學問再深厚，賈朝陽能看得上嗎？

見大家都沒有說話，陳華遙問道：“吳導，戲拍得怎麽樣？”

吳厚東不敢隱瞞，苦著臉道：“前面的還成，就是這裏卡了殼。女主角臨終前的對話需要超常發揮才能帶得出那種強烈的情感，可是大超他表現不是很滿意，已經拍了三天了，一直在拖著。”

“劇本拿我看看。”陳華遙說。

吳厚東手腳輕快拿過劇本，殷勤的翻到後面幾頁，遞給主任。

稍微看了看，主任道：“劇本還成，演員為什麽遲遲進入不了狀態？這位是男主角萬大超吧？你來說說自己對角色的想法。”

萬大超略有遲疑，吳厚東便一巴掌拍過去：“還不快回主任的話？”

萬大超囁嚅著道：“嗯，我想是這樣的，男主角悲痛萬分，很傷心，非常難過，慘得不得了……”憋了好一會兒始終想不出更多的新詞語，擡頭看看陳主任：“這樣夠了麽？”

陳華遙道：“吳導，我覺得你對這位小萬嚴肅教育、嚴厲批評是對的。形象穩重厚實是有了，但是缺少一股靈性，我看得好好練練。”

吳厚東忙問：“要不我們另外換人？”

萬大超險些傻眼，要知道這男主角一職是他等待了十二年的夢想啊！從開拍至今努力得不得了，怎麽說不兩句話就要更換男主角？一下急了，叫道：“主任，我很有靈性的，要不您看看，我演什麽像什麽，跟真的一樣！”

說著馬上顏色一整，一把撲向病床，險些嚇了藍姣雪一大跳，悲慘地叫了起來：“天啊！你為什麽不等我？為什麽要離我而去，你就這麽丟下我一個人，我好傷心好害怕。詩怡，我不能沒有你，我的生命少了你，也就失去了永恒的色彩……”

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，臉部皺成個大苦瓜，倒也演得似模似樣。

吳厚東原想幫忙說說好話的，見陳華遙幾人臉色十分冷淡，哪敢自討沒趣？罵道：“萬大超！你這個蠢材！快點起來，誰耐煩看你這神經質似的表演？”

萬大超訕訕起身，耷拉著腦袋問道：“主任，我演得還好吧？”

陳華遙從桌上拿過紙巾遞給他：“對表演有一定的理解能力，但還有些不足之處。你沒有真正把劇中人當做自己來演。”

吳厚東見萬大超還在呆楞，又是一記爆栗過去，罵道：“楞著幹嘛？陳主任在點撥你！好好學著！人家陳主任是整個象京最負盛名的電影理論專家，連月球公司也請他擔任導演的，你懂不懂？”

旁邊的東方紫苑嘴巴張大了：月球公司也請這家夥當導演？怪不得這麽神氣呢！

陳華遙說：“吳導演，在這裏我也要批評你一下，作為一名合格的導演，應該知道怎麽帶領演員進入戲劇中所表現的世界。有很多東西不是醞釀情緒就可以辦到的，還需要旁人的引導——你說應該怎麽引導演員？”

吳厚東討好地笑著：“陳主任批評得在理，是我失職了，陳主任您果然高妙，每一句話都是金玉良言，令我如聞仙樂，此生難忘。”

話音未落，只聽哐的一聲，陳華遙一耳光抽在他臉上，只把大導演打得淩空翻了個筋鬥，滾在地上，兩眼金星亂冒，耳朵蕩滿嗡嗡嗡嗡的鳴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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